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90章

關燈
唐白瞧見,阿梅大姐從遠處匆匆跑過來,墊著腳往人群裏面看,拉住一個相好的大嬸,連聲問道:“有沒有我男人?有沒有男人的名字?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回家了。”

便有人問道:“你男人叫什麽名字?”

“秋生!”阿梅大姐急急的道:“王秋生!”

“沒有沒有。”有人說道。

“謝天謝地,謝天謝地。”阿梅大姐朝人群裏面又問:“不是說十天可以回一次家的嗎?怎麽我家男人已經一個月都沒有回來了?”

原來是這樣,所以每次都官差過來念傷難者的名單,阿梅都要趕過來看一看。

唐白瞧著她松了一口氣,卻立刻又更加焦慮的面容,忍不住有些後悔。

早知道去修通天臺,是這樣勞民傷財,橫征暴斂的事情,她寧願秋生跟她一樣,咳嗽的生不如死,也不要去。

可惜已經遲了。當時她是好意。

兩難,真是兩難。

她用藥故意讓自己生病,因為相國府有人參鹿茸可以保她。

可若是秋生大哥真的吃了那藥病了,沒有這些名貴藥材,只怕拖不過半年就要死。

無論怎麽選擇,都是一樣的結果。百姓的命,何其卑微,何其輕賤?

唐白眼角有些濕潤。

喧鬧的人群中又湧進來一列士兵,對著空地方開始粘貼皇榜。

有識字的人瞧著,念了出來,只是念著念著,就群情激奮起來:“現通天臺即將竣工,朕欲登天,現廣選12-14歲童女,與朕同樂……”後面的話那人漸漸念不下去,聲音小了。

帖皇榜的官兵大聲叫著:“能伺候皇上,是你們的福分!誰家有適齡的女孩子,甭管美的醜的,都先給我送來,宮裏面自然有人選的……”

唐白初時還以為是要選秀充實後宮,如今聽見“不管美得醜的”吃了一驚,皇上只是要女童,而並不是少女和女人。

她心裏越發惡心和憤懣起來。

便有大娘忍住了,等官兵走之後,趴在地上大哭起來:“這可真麽辦啊,我二丫頭前段時間才選進宮裏,音訊全無,這怎麽又要選啊。”

原來竟然是已經選過了,難怪大街上小姑娘也不多了。

“選去做什麽?”一旁有不知道的人問。

“誰知道去做什麽,連個信息都沒有。”大娘又哭:“我只聽那些富人家裏說,他們使了銀子。見了姑娘們一面,發覺身上都是傷口。如今又要選,可不知道上次我選進去的姑娘還有沒有活著呀……”

“這天殺的……還要不要人活了?”有個老大爺怒罵了一句。

他搖搖頭,一面走一面大聲道:“……相國大人都死了,還有什麽盼頭?還有什麽盼頭!”

他朝巷子裏走去,搖搖晃晃的。

唐白瞄了他幾眼,暗道老人家居然還有這份血性,卻瞧見他走了幾步,便撲通一聲撲到在地上。

這邊圍著的人群都望過去,卻什麽都沒有發覺。

只有唐白瞧見,老大爺被一支暗箭射殺,隨後立刻有人擋住,將他的屍首拖進了巷子深處。

那些人看起來平淡無奇,尋常百姓的裝束,殺起人來卻毫不手軟。

她不由得想到,顧少鈞身上噴濺的血跡來。

他是督密使,幹這樣私密的勾當,才是他的職責所在。

唐白想到這裏,忍不住更加憤慨。

她瞧著人群聚集處,阿梅大姐焦灼的神情,女兒在宮裏的大娘無助的哭聲,還有一些家裏有適齡孩子的人,掩飾不住的焦慮和緊張。

陰霾罩上了唐白的心。

她沿著街頭無助的走著,想到顧少鈞如今在濫殺無辜百姓,心像是被人死死拽著一般的疼。

好在如今已經是夏天,夜裏不怎麽涼。客棧雖然關門了,但是唐白卻哪裏不敢去。

顧少鈞說“他難受”。

顧少鈞說:“沒有你我睡不著。”

顧少鈞說:“等事情辦完了,就好了。”

事情辦完了,什麽時候辦得完?整個京城的百姓,對皇上和朝廷意見大的人那麽多,怎麽殺得完?

等到時候他手上沾滿了無辜人的鮮血,等百年以後,她葬進他家的祖墳了。

可是奈何橋上,她還能等到孽債滿身的他嗎?

他會不會被下油鍋?會不會落入十八層地獄?

唐白這三天,白天在長街上晃蕩,晚上就守在客棧門口。

可是三天了,顧少鈞杳無音訊,她去侯府問過,侯府的管家說,世子交代過,他會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,不回府裏了。

難怪他去客棧找她,也不用跟侯府解釋什麽。

唐白在客棧和侯府之間轉悠了三天,顧少鈞始終沒有來。

城裏少了那些精壯的勞動力,唐白即便是夜宿街頭,竟然是十足安全起來。

這一日,下起雨來。

雷聲轟隆隆的,唐白瞧著客棧底下委實無法避雨,只得讓到一處大宅子後門那裏,又生怕顧少鈞回來找不到她,隔一會兒就朝客棧門口望去。

任憑雨水把門板打的劈裏啪啦,始終沒有人。

唐白縮在屋檐下,平素不冷的天氣,今日也覺得寒冷起來。

街上已經稀拉拉的沒有幾個人了。

依稀之間,一頂轎子停了下來,一個丫鬟朝著唐白這邊的方向望過來。

不多時,那頂轎子就朝唐白這裏過來。

便有寶娟撐傘,往前傾著身體,告訴轎子裏面,外面的人是唐白。

張雨薇只輕聲說了一句什麽,四個轎夫忽然都放下轎子,齊刷刷朝唐白逼過來。

唐白看不清楚轎子裏面的人,只覺得這四個轎夫奇怪的很。

誰知道,張雨薇對寶娟悄聲吩咐:“她會跑,你防著些。”

於是,寶娟趁著雨勢很大,唐白看不清楚,悄悄繞到她的側面,拿著雨傘的手柄,狠狠打在唐白的膝蓋彎上。

接連打了好幾下。

唐白本就靠著墻角,避無可避。又沒想到寶娟忽然下這麽大的狠手,腿一吃痛,就蹲了下來。

“扭住她,給我打!”張雨薇此時從轎子裏面出來,冒著雨,對著那四個轎夫下令:“誰打的勁兒大,重重有賞!打死不論!”

張雨薇像是發了狂一般,看著唐白被按住。

她臉上的頭發被雨沖刷到臉上,猙獰恐懼,一心只想發洩心中的委屈。

在她看來,唐白明知道這件事情,卻不跟她說,提醒她,導致外面那個女人懷孕了,才知道,是故意欺瞞。

而現在,專門等相國府倒臺了,她沒有了靠山,再來挑釁她,讓她去鬧,是居心不良。

唐白,就是對她居心叵測,專門等著這個機會,來看她的笑話的。

寶娟閃開站在一邊,唐白被一個轎夫逼在墻角動彈不得,外面下著雨,地上滑,她腿又疼,想跑也跑不了。

隨著一個轎夫狠狠胳膊肘撞在她臉上,其餘的轎夫一湧而上,將唐白狠狠壓在地上打了一頓。

唐白身上吃痛,跑又跑不掉,只能緊緊護著頭部,不要被打著臉和腦袋。

“我找了你好幾日,想著客棧都關門了,你還能去哪裏。沒想到,竟叫寶娟買點心的時候,瞧見你躲在這裏,可見是老天讓我出這口惡氣。”張雨薇也不懼雨量,一把推開想為她撐傘的寶娟,對著唐白,露出自己依舊還紅腫著的半邊臉怒罵:“當初我真是鬼迷心竅了,竟然聽了你的話,去找我相公。”

然後,她發覺,宋書浩竟然真的金屋藏嬌,那個女人,都有了四個月的身孕了。

養得外室要趕在自己前面懷孕生子,她竟然一無所知,當時的憤怒,讓她砸了屋裏所有的東西,甚至,狠狠扇了那個女人一個耳光。

可是,她也被宋書浩打了。

自她嫁入英國公府,何曾受過這種委屈?

她不忿,對著宋書浩質問。

宋書浩冷笑著:“我是被逼與你成的親,沒有你那當相國大人的大伯,你算老幾?我藏著掖著,那是給你臉面。你自己不要臉,硬是要打上門來,若是你伯父在,我還讓你兩分。可是他不在了,你既然發現了,就勞煩你稟明你的婆婆我的娘親,告訴她我要納妾,她要抱孫子了。”

“你……”她沒想到,人走茶涼,翻臉如翻書,竟然來得這樣快。

當初她仗著伯父的身份,的確沒少給宋書浩擺臉色看,但是宋書浩從來都是讓著她的呀。

如今聽他說出這種狼心狗肺之語,人都傻了,自然是對著宋書浩也罵了一頓。

宋書浩卻是對她看著也煩:“我娘本就不喜歡你,有這麽個裝賢惠大度的機會,你不抓緊,到時候我直接說了,你可別惱啊,更別鬧起來,愈發顯得潑……”

張雨薇氣得當場就走了,回家卻是越想越憋屈,越想越憋屈,將一番憤恨全都撒在唐白身上。

認為若不是她多嘴多舌,她也不必去抓了宋書浩的先行,與他撕破臉,如今竟然是虛與委蛇,想裝傻充楞,擺出一副賢惠的樣子也不能了。

立時認為唐白沒安好心,定然是知道那女人懷孕了,讓她去自取其辱的,因此滿京城派人找唐白。

可是除了寶娟,見過唐白的也沒幾個人。

張雨薇碰見慕容寶兒,倒是慕容寶兒很吃驚:“她居然還回來了?你放心,她回來也沒有地方去,總不是住在客棧的?”

遂把當初用計逼走唐白一事,跟張雨薇說了。

張雨薇得了這個消息,自然是高興的,她將範圍縮小為客棧周邊,如今京城的客棧因為沒有生氣,關了不少去了,倒是好找。

這不,寶娟就找到了唐白,立刻回去報信。

慕容寶兒說得對,對付唐白這種人,就要來硬的來狠的,不然,她總能找機會脫身。

所以,張雨薇見了唐白就下令打,是從慕容寶兒那裏得的真傳。

唐白被打得滿身是傷,躺在地上起不來,聽見張雨薇竟然將一切都怪罪在她的頭上,心裏止不住的冷笑。

這個女人,不僅蠢,還狠。先前只覺得她蠢,多少次都沒有認真去對待,如今,竟然對自己下死手,分明要想要命。

她對自己的恨,看來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。

唐白暗道,先前真是輕敵了。

而如今,人家是英國公世子夫人,自己不過是一個流浪的孤女,又拿什麽跟人家鬥?唯有保住性命要緊。

唐白低著頭,一動不動,聽著張雨薇辱罵的話在耳邊回響,只不住提醒自己四個字:“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。”

“小姐,像是打死了。”寶娟瞧著地上的血與渾濁的雨水混在一起,朝後面的臭水溝流過去,一陣一陣的,殷紅的讓人頭皮發麻,她怒道:“該死的慕容寶兒,竟然教唆這樣的方式,打死了唐白,她才爽呢。居然敢利用我!”

原來,是慕容寶兒教的。她無恥狠辣的手段,可真是一出接一出啊。

“行了,既然死了,如今也沒有人看到,那就找個草席給她蓋上,現在不是常常死人嗎?”張雨薇多少還有些心悸的,唐白與她糾糾纏纏多少年,怎麽能說死就死了呢。

唐白仍舊是伏在臟臟的雨水裏一動不動。

張雨薇心裏真的慌了:“唐白,真的是慕容寶兒教唆我打死你的,你真的不怪我。我對你沒有那麽大的仇恨,只是她說你這種人,不來點狠的,就傷不了你……”她一面上轎子,一面哆嗦:“你怎麽不跑呢,你不是跑得飛快嗎?你怎麽不跑呢……”

寶娟也早已經嚇得魂不附體,那幾個轎夫自然也是嚇得戰戰兢兢,站著一動不動。

一條人命啊。雖然說現在這世道,在皇上的眼裏,人命不值錢了。

可是,到底是死在自己手上的一條人命啊。

許久,還是張雨薇在轎子裏大喝一聲:“還不起轎?”

寶娟如夢初醒,急忙推那幾個轎夫:“起轎起轎,今日帶小姐來買點心,只是買了點心,知道嗎?誰要是說出去,你們是首犯,一個也活不了!”

那幾個轎夫也是這會兒才清醒過來,一個個忙不疊的點頭,有個別還難以置信的嘀咕:“我很輕的呀,都沒敢下重手,到底是個姑娘家,怎麽就死了呢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